戰火下的聲音—專訪倫敦的烏克蘭音樂家 Natalia Tsupryk

Power of Perfection, 我和作曲家Natalia一起合作的捷安特廣告。


以下是我們的文字訪問:訪問時間(2023/05/29)


Q1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接觸音樂、又是什麼讓你成為一個音樂家?

我4歲時開始學習拉小提琴和鋼琴。那時候我還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想要走音樂這條路,而且我一開始我的表現也說不上很出色。大約8歲時,我開始在鋼琴上即興演奏一些隨意的曲子,不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試圖將這件事情隱藏起來(出於某種原因,我覺得這是令人不好意思的)。但我想就是那時候,我意識到我喜歡創作新的音樂。



Q2 可以和我分享你的音樂背景或是任何專業的訓練背景嗎?

我受過古典小提琴表演的訓練,我在烏克蘭的基輔音樂學校完成了學業,然後在奧地利的維也納音樂學院進行了進一步的學習。


Q3 有過什麼你印象深刻的演出經驗或故事嗎?

我不太確定。我一生中有過很多表演經驗,在我更加偏向作曲和電影配樂之前,表演幾乎是我的日常。我想,既然我們討論戰爭,特別是俄烏戰爭,我記得去赫爾松巡演過幾次(烏克蘭南部,被俄羅斯占領了好幾個月,並在2022年秋天解放)。那時候很有趣,但現在對我來說意義特別重大。赫爾松遭到俄羅斯的猛烈炮擊,許多地方被摧毀,這讓人心碎。我欽佩赫爾松的人民的韌性,並且希望能夠趕快去自由的赫爾松看看。 

(註:訪問完Natalia後一週,2023/06/06赫爾松發生Nova Kakhovka Dam水壩炸毀事件。CNN報導

Q4 你覺得音樂在烏克蘭文化中佔有什麼樣的地位?你覺得你是烏克蘭音樂的傳遞者嗎?

音樂在烏克蘭文化中的角色非常重要,尤其是民謠(Folk)的角色。多年來,我一直在我的音樂中融入烏克蘭民謠,我想向世界展示它的美麗和酷的地方。我不確定是否可以稱自己為“烏克蘭音樂的傳遞者”,但我絕對榮幸且自豪能夠在代表烏克蘭文化方面發揮一小部分作用,因為數個世紀以來,烏克蘭文化一直被俄羅斯文化所遮蔽。


Q5 你專攻哪些音樂類型或風格?你的音樂中有哪些特別的烏克蘭影響?

我真的很喜歡民謠音樂。我喜歡它來自人民的特點。烏克蘭民謠音樂,多年來一直受到沙皇俄國和蘇聯的扭曲和禁止。作為受過古典訓練的音樂家,我經常嘗試將我的古典背景與新的電子元素互相結合。


Q6 戰爭及其對烏克蘭社會的影響如何塑造你作為音樂家的觀點?

戰爭更多地塑造了我作為一個人,然後才是作為一個音樂家。戰爭把一切都顛倒了,它迫使我變得更加成熟和堅韌。
即使天塌下來,我依然要繼續做我喜歡的事情。


Q7 在表達對戰爭的關注的同時,你是如何保持對希望和堅韌的平衡?

對於音樂陪伴在我身邊,填補我內心巨大的空虛,我感到非常感激。我不認為我可以做很多事情,但我認為我可以通過音樂與觀眾交流。我可以通過音樂和自己對話。


Q8 你相信音樂能在苦難時團結人們嗎?

音樂確實使人們團結在一起。也許你看過烏克蘭士兵在戰壕中演奏樂器或唱歌的影片。他們想忘記一切,就算只有十分鐘,想象一下戰爭結束後他們將擁有的未來。

兩週前,我在戰爭中失去了一個朋友,他和我一起上音樂學校,是一個非常有才華的人。他會在前線為戰友們彈奏鋼琴,那很美。


Q9 可以分享戰爭如何改變烏克蘭藝術家的生活嗎

每個人都受到戰爭的影響。正如我之前提到的,兩週前,我失去了一個好朋友,他在前線保護我們所有人。我不確定我能不能數清楚我認識的所有在戰爭中受苦的人,那需要我幾天時間才能寫出來。


Q10 你認為藝術、音樂可以在烏克蘭這樣的戰後社會中,促進和平與和解嗎?

我不認為在這個階段談論“促進和平”和“和解”是合適的,所以我會跳過這個問題。也許有一天。


Q11 你認為音樂能不能幫助烏克蘭,在戰爭後進行療癒和重建方面的角色?

音樂在這方面扮演了巨大的角色。我們都需要希望。如果沒有希望,沒有任何理由做任何事情。我認為音樂給予人們他們所需要的希望。戰爭是可怕和艱難的,但我認為戰爭之後的情況將更加困難。

Q12 作為烏克蘭藝術家,你想對遇到中國威脅的台灣人民,或者對世界上的人們任何的建議嗎?

我不認為我有資格給任何人提供建議,但我只想說,捍衛你們的自由,不要放棄,因為一旦放棄,很難再重新獲得。威權主義政權不會用你們民主的語言來交流,你無法用正常的方式與他們交談,也不能期望他們像你一樣思考。

Natalia Tsupryk 音樂作品



在Email中收到Natalia的這些回覆後,我開始檢討自己的許多問題是否恰當,老實說,我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對一個兩週前朋友才喪生於戰場中的人。

隔了幾天,我們通了視訊對話,聊了2、3個小時,在聊天的過程,我發現我原來的那份”害怕冒犯“的情緒消失了,Natalia誠懇的態度和語氣,讓我只想要知道更多關於她的世界和她知道的故事,也讓我想和她分享我自己、或是身為一個台灣人,對這些事情的觀察和想法。

在那個當下,我只覺得她好堅強。也許某部分的我,只是很想知道我認識的人,都過得還好嗎?儘管我可能在訪談中問了許多無知或是失禮的問題,或是不合時宜的在她敘述戰場時微笑,但我真的很高興她還活得好好的。能夠與我交流,也能夠原諒我那些,可能不經意觸發她內心痛苦的無知問題。像是我問她,如果我訪問俄羅斯人,她會不會看⋯⋯她說不會,但她還是會支持我做這樣的事。對我來說,這讓我某程度上恢復了對民主和言論自由的信心,我認為烏克蘭應該為此感到很驕傲,而或許這就是他們不會投降的最好原因。

訪談過程中,我一直忍不住想,如果當時她在回烏克蘭時被炸死,我們就沒有機會有這些對話,我就沒有機會從她口中了解這麼多關於烏克蘭的故事、這些來自我所認識的人的故事、這些情感豐沛的音樂。

畢竟,如果我們對身邊認識的人都缺乏好奇心,我們又怎麼期待大家會關注好幾個時區外的事情呢?

我沒有做過任何記者或編輯的相關訓練,我只拍過紀錄片,但我想,沒有太多過濾、美化的東西,也許正是我們一般人可以與身邊的世界有更多交流的方式吧?

經過與Natalia談話完,我想我們很幸運有語言、文字的存在,讓我們能夠與人理性交流,但要更靠近Natalia、烏克蘭人所經歷的一切,也許我們只能透過聆聽Natalia的音樂來感受。


當我寫下這些文字時,我同時也聽著Natalia的音樂。作為導演,我相信藝術的語言,總是在我們用心去聆聽的時候,才開始和我們對話。

希望有天俄羅斯的人民,也能夠打開心,聽見Natalia的音樂,因為,在所有被聽見的情緒裡,我沒有看見仇恨。

照片提供:Natalia Tsupry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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